第十八章忆往昔(上)
山风拂面,带来了丝丝凉意,也带来了如水月华。
没有喧闹,没有烦恼,来到这里,便仿若来到了仙境桃源,再也不必理会世事,在如烟似雾的梦幻中沉沉睡去。
夜幕下,残星几点,孤月悬空,一个白衣少年怔怔地倚靠在一棵繁盛的枫树树底,抬头观望,不知在看些什么。
月出日落,花开雪融,仿佛已是不变的定律,世人长久地置身其中,便开始嫉妒起来,不是嫉妒那月和日,花和雪,而是嫉妒那让他们惟命是从的天道。
天道虚无缥缈,却统御着芸芸众生,万世不变,没有人能够代替他,将他赶下神坛,取而代之。因为什么?因为天道常在,天道永恒!试问短暂的寿辰又怎能与此抗衡?
于是乎,世人便开始了尝试,开始了追寻天道,妄求长生的尝试。多少年过去了,一代代修仙者前仆后继,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。放弃吗?不会,要知道欲望这东西也是属于永恒天道的。
也许,长生,便如镜花水月一般,不可妄想的吧。却不知这美梦,世人何时才能醒转?
“沙沙——”
伴随着突兀的脆声响起,一抹丽影出现在漆黑如墨的枫林边缘。
“袁公子……”
那白衣少年闻言一动,却没有站起身来,只是把头转向了后面。
丽影慢慢行来,借着皎洁的月色,才看得清晰。一袭黄衫拖曳,嘴角笑意浅浅,却不是闻人静又是谁?
袁秋待看清来人,心中立时欢喜,但面上却没有表露,反是眉头一挤,循着来人的丽影,摆出一副苦脸来。
“呵呵,莫非还在生月荷的气?袁公子你也太小气了嘛。”也只是在袁秋面前,闻人静才显出不一样的另一面,那少女般的调皮与亲近,每每都令袁秋的脑海中印下她的倩影,魂牵梦绕,难以忘怀。
袁秋愣了一下,才嘴上气苦道:“那丫头实在是欺人太甚了,非但烧了我的被褥和买来的书籍,竟还反客为主将我赶到灶房里住,这天寒地冻的,你让我怎么睡啊?还有……”
闻人静含笑默立,看着袁秋越说越激动的表情,却反而感到有趣之极,袁秋的抱怨没完没了,她也不答话,分明是忘记此行的目的了。
“呃,你不是来劝解的吗?”袁秋终于发现了异常,故作潇洒的身姿也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稍显僵硬,他不着痕迹地站立起来,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,才又看向对面。
闻人静笑着接口道:“你是修仙者,又怎会畏惧那些山顶寒风,分明是在挑月荷的刺嘛。月荷做事是有些霸道,但也不无道理,这里现有的就只是三间茅屋,你总不忍心让她一个姑娘去睡灶房吧?”
袁秋不敢反驳,只得继续听着,心里不以为意,暗道:“晦气,”本来这里的三间茅屋,两间住人,一间生火,闻人静来了不要紧,却又跟来一个瘟神,如此茅屋就显得不够了,袁秋也只好“自我牺牲”一下,被闻人月荷“感激”着搬进了灶房。
“月荷会有如此性格也与世家的培养不无关系的。”闻人静说着说着便有些怅然起来,抬头看向孤寂的残月,一步步行到山崖边缘。
“记得我出生的时候,母亲便因难产而死去,是奶妈一手带大了我。奶妈没有子女,她待我便如亲生的一般,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第一个给我,一年年过去了,奶妈渐渐变老,我也在渐渐长大,若是如此平静地活下去也是不错。可我偏偏不争气,天生血脉闭塞,不能修习法术,在我这个修仙世家的檐下,受尽了嘲讽,父亲更是看我不过,在我六岁的时候,将我打进了暗牢,从此再也不许我出来,好让他的名声在世家中得到保全。”
“世家的地位便是由修为而定的,在同一辈子弟之中,没有亲情,没有怜悯,有的只是无尽的比斗,无尽的厮杀,父母会因儿女的胜利而备受敬仰,同样的,也会因儿女的无能而遭人耻笑,如我的父亲一般。终于有一天,父亲忘记了母亲的情谊,冷漠地将我关入暗牢深处,他有七房妻妾,十个儿女,又怎么会舍不得我呢。”
“不知是哪一天,我从梦中醒来,却发现暗牢的杂草地上有一颗白色药丸,想起昨晚奶妈来看过我,我便以为是她留给我的。这药丸如此之小,不可能是什么吃食,我当时虽然体虚,但也没得什么病,于是我猜想这药丸是一颗毒药丸,是奶妈借以让我脱离苦海所用的。”
“我毫不犹豫地吞下了药丸,一入腹中,便觉得忽而烈火焚烧,忽而寒冰刺骨,忽而雷鸣电闪,忽而天旋地转,一时没忍住,不省人事了。倒地之前还想自己是真的死了,可没想到我又醒了过来,醒来时就见周围夜深人静,丛林幽暗,一柄雪亮的大刀架在我的脖颈处。”
“原来是二娘想要奚落我一番,才来到暗牢查看,却见了当时倒地不醒的我,她明知我鼻息尚有,仍是向父亲谎称我已身亡,要了一名壮丁说要把我葬掉,而父亲早已将我淡忘,自然也不会亲自检查一下真假,挥挥手便应了。就这样,二娘命人抬走还未身死的我,却是真的要让我死。”
“关键时刻,奶妈出现了。奶妈见二娘突然大发善心要亲自厚葬我,便心中生了疑问,暗中跟着二娘和壮丁来到了这里,一见那亮出的大刀,哪里还不明白,冲出去便扑到了我的身上,大刀深深地刺进了她和我的身体,奶妈没有怨恨,她一直教我要善待任何生灵,就是此时她也仍旧笑着,她说要带我去宁静祥和的地方,说完口中吐血,趴在我的身上便再也没有起来,我抓紧她的手,哭着喊着也渐渐没了知觉,可我又没能死成。”
“我不清楚当时的情形,只是看到了二娘和那壮丁的震惊目光,我忽然之间化成了烟雾,感觉不到手脚和身体,却又有意识保留下来,漂浮在虚无的空中,随风飞向远处,我没有目标,没有方向,只想着远远躲开世家,躲开一切。二娘在后面咆哮着,怒吼着,命那壮丁拦住我,但这又怎么可能,我变成了烟雾,大刀砍在身上,根本没有感觉,散了又聚,聚了又散,就这样悲伤地飞走了。”
“几天之后,我的身体渐渐恢复了,我又有了一个真正的身体,虽然不明所以,但我已经不在乎了,既是一个无家之人,还管这些做什么。我在随后的日子里躲躲藏藏,乞讨为生,但就是这样,仍有人不放过我,一次次的暗杀,我逃得过便逃,逃不过便散成烟雾,没有人能奈何我,渐渐地,我有了一个名号,人称‘不死人’,所有人都在找寻我,找我的不死之秘。”
“我逃着逃着便来到了落霞山。那时枫叶火红,映满了整座山,我痴迷了风景,忘记了危险,待听到山路下有脚步声传来,我才醒觉。但为时已晚,以我六岁女孩的脚程,如此近的距离,又怎么逃得掉,何况我需要逃吗?我依旧站立不动,只想着被人当头一刀化成烟雾,飞向枫林就再也不出来了。”
“然而来的不是什么凶神,却是一位文雅的书生。书生见我站在山路观看景色,浑不把他当回事儿,他问我为何不逃,是不是依仗不死之身便无所顾忌了,我只看着枫林回了‘好看’二字他便无声音了。书生杀了随后追来的很多人,眉头都不皱一下,我于心不忍,说了他几句,他便真的停手了。那书生在山顶搭建起三间茅屋,命我在一间住下,便施展了无名法术,将整座山体遮住,寻常人一眼之内根本看不透山上的虚实,就此我便与这位书生隐居在此山间了。”